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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六章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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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這是什麽?”莫依然擡手接過, 問道。

趙繼說:“是木西子將軍截獲的加密信函, 交給我破譯。”

莫依然借著細微的月光大致看去,雙眉緊緊皺在一起。

“相爺,這密函中正是京城的布防。我懷疑, 軍中有細作。”趙繼說道。

莫依然將信函握緊, 問道:“原信何在?”

趙繼說:“還在我的府邸。”

莫依然說道:“可曾又截獲過類似密函?”

趙繼說:“這一封是西子將軍最近交給我的。”

莫依然點點頭, 說道:“你將截獲的密函原樣發出去, 不要聲張。”

“可是相爺, 那京城不就在敵人的眼底下了?”趙繼急急說道。

莫依然一笑, 道:“放心,他們看得見摸不著。再說,沒有肥肉, 怎麽引人上鉤?”

“相爺已有謀劃?”趙繼問。

莫依然說:“這細作我早在出使時就已經知道了, 西子一直在監視他的動向。”

趙繼問道:“那相爺為何不讓我們早加防範?”

莫依然緩緩說道:“細作,禍起於蕭薔之內,防不勝防。與其防堵,倒不如想個辦法,讓他為我所用。”

趙繼點頭:“我懂了。”

莫依然說道:“你要仔細臨摹密函中的字體,記住每一個密文符號,以後會有用的。”

“明白。”

馬車緩緩停下, 車夫高聲道:“大人,咱們到了。”

趙繼走下車,身後莫依然一身鬥篷垂帽,整張臉都藏在火把照出的暗影底下。眼前士兵明火執仗, 城墻上塵土飛揚,不停地有苦力背著籮筐走動著運送泥土。城門官上前一步,低身說道:“大人!”

趙繼問:“孟將軍在嗎?”

城門官說道:“將軍在主持修建甕城,請大人隨我來。”

士兵在前執著火把,城門官帶著趙繼和莫依然走上城墻。豫章城門外竟已經依著城墻拔地建起一座黃土堆砌的甕城,甕城正中,孟坦一身純黑戰甲,正同身邊的副將說著什麽。

一別經年,當初老將軍麾下的青袍小將,如今已能獨當一面。

“將軍!”城門官大聲喊道,“丞相大人來了!”

孟坦仰頭看到他們,大步朝城門處走來。

孟坦向著趙繼行了一禮,說道:“趙大人。”

趙繼還禮,問道:“孟將軍,防禦工事修建得如何?”

孟坦側身,請趙繼往城樓上走去。城樓處視野開闊,是巡查的絕佳地點。孟坦引著趙繼主樓,城門官和士兵們退立在外。

“大人請看,”孟坦指著不遠處,說道,“豫章城三面環山,可以說是易守難攻,四個角樓上布滿弓箭手,足可以有效抵禦敵人的進攻。唯一的破綻之處,就是這東大門。定國門前地勢平坦,是進攻皇城的不二選擇,因此我在城門前修建了這座甕城,駐兵在此,進可攻退可守。一旦敵人甕城,便可封門放火,必一舉重創敵軍。”

趙繼點點頭,說道:“孟將軍的上書中已經寫得清楚,今日近前一看,更加驚心動魄。”

孟坦說道:“大人請放心,豫章城固若金湯。”

趙繼只是點點頭。

“大人可還有不解之處?”孟坦問道。

趙繼說:“今日其實並非我要來,而是另有人要見你。”

他說著,退後一步,孟坦這才發現趙繼身後那個鬥篷兜帽的女子。此時主樓內只有他們三人,女子將兜帽放下來,說道:“孟將軍,別來無恙。”

借著月光,孟坦看到女子的容貌,一瞬間臉都白了:“莫、莫依然?”

她仿佛松了口氣:“你的反應比趙大人他們強多了。”

趙繼一笑,低身退出門外。

“你沒有死?”孟坦問道。

莫依然點點頭:“只是一場意外。我算是死裏逃生。”

孟坦看著她,雙目血絲爆紅,轉身一拳打在墻壁上,細碎的墻粉嘩啦啦地掉下來。他的聲線中帶著一絲:“韓擭,死得太冤了!”

莫依然垂首,低聲說道:“韓將軍的事我聽說了。是我,對不起他。”

“不,”孟坦搖搖頭,“是那些暗算你的人,該死。”

莫依然看著他:“孟將軍也認為,丞相車架墜崖,是有人刻意安排?”

孟坦轉過身來,說道:“我也不清楚。不過既然是在出使回程中出的事,望國必然難逃幹系。”

莫依然點點頭:“有理。”

兩人相對站著,孟坦問道:“相爺這次回來,是要主持對敵嗎?”

“不,”莫依然淡淡說道,“我已經不是虞國的丞相了,這次回來只是想拜望一下老朋友,沒想到正趕上虞望開戰。”

孟坦一笑,說道:“相爺還記得咱們的老交情。”

“當然。”莫依然說,“從郢下到豫章,咱們相識了也有十多年了。如今木子清將軍和韓擭將軍都已去了,韓福又領兵背上,我能拜會的,也就只有你了。”

孟坦問道:“相爺打算停留多久?”

莫依然走到窗邊,倚著欄桿說道:“不知道。我還是很喜歡豫章的。”

孟坦上前一步,說道:“眼下皇城危機,不是久留之地。相爺,我勸你早些退步抽身。”

莫依然側頭看著他,黑白分明的眸子在月光下散發出一絲寒冷。她淡淡一笑,說道:“多謝提醒。”

她轉身,將兜帽拉起來遮住面容,說道:“我還有些朋友要去拜望。孟將軍,我祝你旗開得勝,馬到成功。”

她的聲音,終於消失在城樓下的陰影中。

第二天,兩地戰報接踵而至。

攝政王大軍前鋒與朔國大軍在郢下展開野戰,首戰告捷,北軍士氣大勝。

望國軍隊已過西南嶺地,度今晨將入淮水。

莫依然嘆了口氣:“沒有一個是好消息。”

“王爺不是打了勝仗麽?”杜月問。

莫依然說道:“這是渾元的計謀,意圖勾住虞國大軍,給望軍奇襲豫章創造時機。”

杜月搖搖頭,說道:“你就是陰謀論太過。為什麽就不肯相信是攝政王真的打了勝仗呢?”

莫依然一笑,說道:“月兒,虞國新軍是我親自監督練成的,朔國的軍隊我也曾交過手。若是攻城戰,虞軍或許還有機會。可是野戰……”莫依然搖了搖頭。

杜月蹙眉,道:“那該怎麽辦?”

“還是那句話,上兵伐謀。”莫依然說道,“眼下,只要保住豫章城,我們就有了斡旋的餘地。”

……

之後幾天,斥候密報接連傳來。

望國軍隊一入淮水立刻開始搜繳府庫,征集船只。沿岸府衙內輜重糧草早已轉移,港口已盡數關閉,官船也已全部摧毀。望軍無奈之下征集民用漁船五千艘,上載先鋒部隊由淮水入虞江。

怎料船至江心,駕船的漁夫紛紛鑿破船底,遁水而逃。五千艘漁船承載著四萬望國精銳沈入虞江。一時間江面上呼號四起,望國士兵生長在戈壁當中,少有通水性的。即使偶爾有人能掙紮著游到江邊,也會被早已等候在沿岸的百姓用竹竿打回水中。

三個時辰後,虞江上已是一片寂靜。四萬具屍體浮在水面上,整個虞江,有如修羅地獄一般。

懸掛著九龍旗的大船緩緩行駛,船頭偶爾撞到水中的浮屍,發出沈悶的聲響。戚二爺臨風立在船頭,望著水面上蔓延的死亡,說道:“將屍體全部打撈出來,點清數目,運送到同州馳道上。”

“是!”手下船夫高聲應道,一聲接一聲的號子傳遍虞江:“收網——”

屍體一共四萬兩千具,多是先遣的鋼刀步兵和少部分矮馬騎兵。望軍剛入淮水,就已經喪失了近一半的兵力。

損兵折將,又沒有了船。望軍終於放棄了虞江水路這條通往豫章的捷徑,轉而由陸路奔襲豫章。

前番損失雖大,可望國最精銳的部隊——□□兵和矮馬騎兵得以保存。六萬大軍一上同州馳道,卻看到了他們有生以來所見過的最恐怖的場景。

馳道兩側種著榆楊樹木,每一棵樹幹上都綁著望國士兵的屍體。這些屍體大多已被泡得變了形,從口鼻中流出血水來。空氣裏滿是屍體腐爛的味道,望軍行軍至此,沒人敢往前再走一步。

無奈中,望國敖牧下令,全軍解甲,將同袍的屍體就地掩埋。

兩日後,望軍重新結陣,向著豫章進發。

這一路上,他們沒有遇到任何地方武裝的反抗,沿途村寨杳無人煙,虞國,仿佛是空的一樣。

然而,這一路上的古怪事卻從沒斷過。

先是騎兵戰馬莫名躁動,行軍中丟失戰馬百匹。繼而糧草出了問題,弓兵營全營一萬人腹瀉不止,拖延了全軍的進度。再後來一夜之中□□營地五千人被殺死在軍帳內,守衛士兵竟毫無察覺。剛入寒山,軍隊糧草竟被一把大火燒了。

還未看見豫章,望國軍隊就已經損兵折將,元氣大傷。

“投毒,迷藥,什麽下三濫的招數都用上了,”莫依然喝著茶,對身旁的戚二爺說道,“我就知道這些綠林英雄們不會讓我失望的。”

戚二爺哈哈一笑,道:“這些招數在咱們江湖人看來是下三濫,在你們兵家,就是兵不厭詐。”

“錯了,是亟以傷敵為上。”莫依然笑道,“不過我還真沒想到,山東跑馬幫竟然也來助陣了。”

戚二爺點頭道:“英雄榜的很大,誰不想在江湖上立個名號?更何況還是朝廷認證的。”

莫依然微笑,問道:“戴笠這次沒出手嗎?”

戚二爺說:“糧草就是他帶人燒的。他讓我問問你,能不能在英雄榜上混個前三。”

莫依然哈哈大笑,說道:“你轉告他,再接再厲。”

“說什麽呢這麽高興,”木西子走入正堂,說道,“在外面就聽見你的笑聲了。”

莫依然笑道:“目前為止情況不錯。你可別壞了我的好心情。”

木西子嘆了口氣,說道:“這你可難為我了。”

莫依然臉色一凝,問道:“怎麽了?”

木西子說道:“前方斥候來報,望國大軍已過寒山,恐怕今日天黑前就要兵臨城下了。”

“這麽快?”戚二爺說道。

莫依然站起身,說:“去請沈學士和趙大人過來。”

木西子點點頭,轉身離去。

望軍到達豫章城下,兵力只剩了五萬人,又因戰線過長,糧草供給不足。這五萬大軍,已經下成了一步死棋。

書房四角點著八盞燈燭,將室內照得亮如白晝。趙繼說道:“兵無相繼,糧草不足。望國這一次是輸定了。”

莫依然搖搖頭:“不一定。”

“怎麽?”趙繼問。

莫依然看了木西子一眼,木西子會意,緩緩說道:“趙大人豈不聞哀兵必勝的道理?望軍現在深入虞國腹地,糧草供應已被切斷,正是破釜沈舟,背水一戰。他們拿下豫章就是生,不然就是死。望軍的鬥志已被激起,我們面臨的是一群餓瘋了的豺狼。”

室內驟然陷入沈默當中,眾人不語,只是看著莫依然。

她靜靜坐在一旁,似是在閉目沈思。忽然,她睜開眼睛,問道:“什麽聲音?”

眾人立刻凝神去聽,果然,斷斷續續的聲音傳來,很遠,很模糊。

繼而腳步聲從廊道盡頭急急響起,一直跑到書房門外。守門官高聲說道:“報——望軍攻城了!”

莫依然猛地站起身,說道:“沈學士入宮召集百官夜朝,趙大人去鎮國公府待命。西子,隨我上城樓。”

戰鼓聲聲,越是臨近就聽得越清楚。整條長街空無一人,月色,在這戰鼓聲中震顫著。

木西子仍舊是那身夜明戰甲,手執長劍,騎馬在前。莫依然一身青色衣袍緊隨其後。二人在火光中勒馬,急急奔上城墻。

城墻外的甕城火光熊熊,守城士兵正在撤回主城。有飛矢迎面而來,擦著莫依然的左鬢釘在身後的城墻上。

“孟將軍何在?”木西子拉住一個士兵,高聲問道。

士兵仰頭答:“在城樓上!”

又一簇飛箭射來,木西子拉著莫依然伏在垛口之後。

城墻下,望軍嘶吼著,嚎叫著,如潮水一般不斷湧來。這是一群被死亡追在身後的人,他們唯一的目標就是眼前這座城池。

“西子,來不及了。”莫依然說道,“我上主樓,你留在這兒指揮。”

“不行,太危險了!我跟你上去!”木西子說道。

莫依然蹙眉說道:“保住豫章要緊!這一仗不能輸!”

“可是……”木西子蹙眉看著她。

“西子,你信我麽?”戰火中,她的雙眸閃著暗紅色的光芒。莫依然淡淡一笑,說道:“保住豫章。我在城頭等你。”

她說完,拾起身旁死去士兵的長刀,俯身往主樓沖去。

……

沖天的火光映著濃重的夜色,這座灰色的城樓就佇立在天地交接處,搖搖欲墜。

莫依然一步一步踏上石階,每走一步,身後的廝殺聲都越來越遠。她走上高臺,烈烈的風吹得她裙裾飛揚。她走到孟坦身邊站定了,說道:“開戰了。”

孟坦側頭看她,問道:“你還沒走?”

“我為何要走?”莫依然微笑。

“戰火無情,你到底是個女子,還是離遠些得好。”孟坦說道。

“你早就知道虞國一定會敗,對吧?”她望著四下烽火,說道,“或者,望國的整個聯朔伐虞計劃,你都有參與其中。”孟坦一向沈著的臉上露出了一絲驚訝,說道:“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?”

莫依然看著他,說道:“十年前,我和木西子夜奔朔國王庭,在呼倫草原上遇襲,是你給望國通報的消息,對吧?”她近前一步,說道:“虞國變法期間國力空虛,是你外通望國,引起虞望大戰,對吧?”

“塵風關決戰,你並非誤入敵軍圈套,而是故意將木子清引入封神戈壁,是不是?”她看著他,目光似火,“木子清重傷,本無性命之憂。是你換了他的創傷藥,導致傷口不能愈合,死在了回程的路上。”

她雙手握拳,泛白的指節透露了隱忍的恨意:“你是望國的細作。你蟄伏十年,就是為了吞並虞國。”

孟坦看著她,一向隱忍的臉上第一次沒有了謙恭的神情:“莫依然,十年前我就知道,你會是我全盤計劃中最大的敵人。可惜,你沒有死在呼倫草原上。”

他微微一笑,道:“不過也沒關系了。今夜,望國的大軍將會攻入豫章,一切都結束了。”

莫依然看著他,沈聲說道:“你是細作,我可以理解你出賣虞國。但是,我不能容忍你毀了我妹妹的幸福。”

她揚手,一聲呼嘯,長刀劃破夜空:“我給你最後一個機會,讓你像個將軍一樣死去。拔劍吧。”

孟坦看著她,說道:“我不和女人動手。”

莫依然仰頭一笑,說道:“你們男人還真是喜歡這個借口,是吧?”

她眸光閃動,道:“我看你是不敢。”

話音未落,她已提刀襲來,氣勢快如閃電,只見一道白光。孟坦向後退一步,側身險險避過她的刀鋒,說道:“莫依然,你真以為你能勝我?”

她淡淡說道:“不比怎麽知道?”

她又是一刀劈來,刀鋒擦著他的面門切在灰石地面上。孟坦手中寶劍緩緩出鞘,月光下一片煞白:“也好。今日,我就挫挫你的銳氣。”

望國軍隊如同黑色潮水般湧來,豫章城如同一只單薄的紙船,在浪潮中微微晃動。雲梯搭上城墻,望軍如螻蟻般順梯而上,走到一半便被城頭上的巨石砸下去。鮮血噴濺,殺聲漫天,斷肢殘骸累積在城墻底下,仍舊不停地有士兵踩著屍體沖上來。城頭上“孟”字大旗迎風招展,鼓號手擂鼓助陣。木西子提著寶劍穿過飛矢雨林來到軍旗之下,高聲說道:“傳令官何在!”

“木將軍!”留守將士都是當年木西子的舊部,俯身下拜。

“傳令,準備火攻。”木西子說道。

扛旗手問道:“孟將軍軍令何在?”

木西子高聲說道:“孟坦已死,皇城守衛由我接管。”

眾人聞言一驚。

“不可能!”那扛旗手說道。

木西子側目看著他,一字一句說道:“陣前頂撞主將,亂我軍心,該死!”

木西子手起刀落,那扛旗手的頭被生生砍下,骨碌碌滾在地上。

“易幟!換木家軍旗!”木西子橫劍在前,高聲喝道。

“是!”褐色旗幟被一劍砍下,杏黃綾大旗高高飄揚,上面紅絲線繡成的“木”字迎風招展。

木西子高聲說道:“傳令,退出甕城,關閉城門。”

“將軍,甕城是我們最後一道屏障啊!”

木西子雙瞳血紅,沈聲說道:“只管傳令。”

傳令兵低頭說道:“是!”

她大步往城墻垛口走去,高聲喊道:“準備柴草!弓箭手就位!”

□□兵退下城垛,弓箭手上前。

虞軍甲士緩緩撤出甕城,望軍的潮水立刻壓了上來。

木西子高聲說道:“點火。”

箭頭燃著火,百名弓箭手張弓搭箭,殺氣充盈。

定國門已被鮮血染紅,虞國甲士回撤,緩緩關閉。大門閉合的一刻,木西子高聲叫道:“射!”

燃著火的羽箭在夜空中劃出道道紅光,士兵將大垛的幹燥柴草從城墻上推下,落入甕城之中。緊接著甕城大門前一道鐵板落下,將裏面的望軍死死封在火場中。

烈烈火光映紅了夜空,夜風將血肉燒灼的氣味送到高臺之上。莫依然的刀被打落在地,袍袖已被刺破,左邊臉頰一道劍痕,血正從傷口處緩緩地流出來。

孟坦冠帽已被挑落,披頭散發,手中劍鋒直指她的喉嚨。他微微一笑:“你輸了。”

“是麽?”她一笑,說道,“你看看後面。”

高臺下,翁城內已是火光一片。

莫依然緩緩說道:“就在剛才,木西子已經奪了軍營大旗,破了你開門迎敵的計劃。”

孟坦看著她,目眥盡裂,青筋暴起:“你!”

“十年籌謀,卻在今日壞了事。你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木西子回來了吧?”她大笑,說道:“你中計了。”

火光中,他雙目血紅,朝著她緩緩逼近:“莫依然,我怎麽沒早殺了你。”

她神色一凝,緩緩後退。

主樓高十餘丈,莫依然退到墻邊,退無可退。孟坦看著她,說道:“我就算是輸了,你也別想活著!”

他揚手,長劍猛然劈下!

耳旁一聲呼嘯,繼而是連聲悶響。莫依然睜開眼睛,只見木西子手指軍旗長竿,竹竿尖銳的頂端正對著孟坦的喉嚨。

木西子說道:“你沒事吧?”

莫依然一笑:“沒事。”

木西子轉頭,狠狠盯著孟坦,道:“咱們也該算算帳了。”

……

望軍的第一波進攻被擊退,仿佛黑色的潮水緩緩退去,只剩下如山的屍骨堆積在灰色的城墻下。木西子清點守城軍士數目,只剩下了不到三千人。一場激戰換來短暫的寧靜,士兵不敢立崗,都靠著城墻,或躺或臥,抓緊時間儲存體力。

孟坦被秘密壓至兵部大牢,等候發落。莫依然和木西子匆忙回到鎮國公府,趙繼早已在書房中等候。

杜月開門,一見莫依然臉上的傷口,吃了一驚:“你這是怎麽了?”

“沒事,一點小傷。”莫依然說道。

杜月蹙眉,此時卻已經來不及多問什麽,只是說道:“趙大人在等你。”

莫依然走進書房,趙繼起身,問道:“相爺,情況如何?”

莫依然說道:“豫章總算是扛住了。東西呢,準備好沒有?”

趙繼將桌上的信箋拿起,遞給莫依然,道:“您請過目。”

那是用截獲的望國密碼書寫的密函,以孟坦的身份通告望軍主帥,塵風關大軍十萬正在回救途中,明日即抵豫章城下。

趙繼雖不明白莫依然為何將己方行軍狀況通報敵軍,但是多年的共事已經讓他們形成了相當的默契。他了解莫依然這個人,謀未定,不可說。

但是,木西子還是忍不住了。

“我不明白。你為什麽要告訴他們卓將軍大軍將至的消息?悄無聲息地偷襲,豈不是更好?”木西子問道。

“我只是不想再有損失。”莫依然沈聲說道。

“哀兵必勝。你這樣只會加劇望軍奪城的決心,對我們更不利。”木西子道。

莫依然說:“這只是全盤計劃中的一步棋而已。”

她將信箋交給趙繼,說道:“將這密函送出去。別被人看出來。”

趙繼點點頭:“明白。”

木西子蹙眉,說道:“那你的計劃到底是什麽?”

莫依然微微一笑,說道:“走贏這步棋,我還需要一個東西。”

話音剛落,窗外便想起門房老吳的聲音:“回事。”

杜月問道:“怎麽了?”

老吳說道:“沈學士府來人了,要見趙大人。”

“讓他進來吧。”杜月說道。

書房門開了,進來的卻並不是眾人意料中的學士府大管家,而是一個身著尚書服飾的中年男子。

“孫毅?”趙繼眼睛一亮,“你怎麽跑來了?”

莫依然只覺得這人有些面熟,聽趙繼這麽一說,這才反應過來他就是沈學士的門生孫毅,現身居吏部尚書一職。她和他曾有過一面之緣,便是當年上郡變法回程時,他曾代表沈學士,攜百官在定國門前相迎。

這一別,竟已是經年過往了。

孫毅低身行禮,說道:“趙大人。事關重大,我只能自己跑一趟了。老師讓我送一樣東西過來。”

他說著,從袖中掏出一個白帛包就的長卷,說道:“老師的原話是,‘請他過目,原樣帶回’。”他看著趙繼說道,“趙大人,請您過目吧。”

趙繼看著他,微笑著搖了搖頭,說道:“不是我。”

趙繼側身,對身後的莫依然說道:“相爺,該是你等的東西來了。”

“相爺?”孫毅睜大眼睛,看著眾人身後那釵發襦裙的莫依然,一時說不出話來。

莫依然已經懶得去安慰這些受驚的心,只是從趙繼手中接過布帛打開,明黃的卷軸赫然眼前。

“聖旨?”木西子驚道。

孫毅看見木西子,又是一驚:“木將軍?!”

莫依然將聖旨打開,一目十行,道:“好!我要的就是這個。”

“寫得什麽?”木西子問。

“勸降書,”莫依然一笑,道,“大虞朝廷敬告望軍將士,只要他們肯放下武器,歸順大虞,虞國絕不殺戰俘。不僅不殺,還要派遣車輛,將他們送回故裏。”

木西子雙目一瞇:“瓦解軍心。你先以卓將軍大軍來襲的消息將他們逼上絕路,然後再給他們一個絕處逢生。”她搖頭嘆道,“好一招欲擒故縱。”

莫依然微笑,將聖旨遞給孫毅,說道:“你帶話給沈學士,準備傳旨官。”

孫毅仍在震驚中,只是點頭:“是。”

莫依然緩緩坐下,說道:“熬過了今晚,一切就都有定數了。”

孫毅和趙繼分頭行動,木西子又去了城墻布防。夜色濃郁,莫依然獨自坐在窗前,望著窗外暗紅色的月亮。

“你也睡會兒吧。”杜月站在她身後,輕聲說道。

“我睡不著。”莫依然說道,“戰士未曾解甲,閨中豈能寬衣?”

杜月嘆了口氣,將手中托盤放下,說道:“那也好歹吃點東西。”

湛清碧綠的瓷碗裏盛著銀耳蓮子粥,莫依然捧在手中,說道:“真好,又吃到你做的粥了。”

雖是這麽說,她卻並沒有動勺子,只是放在了一邊。

杜月在她身邊坐下,說道:“我知道你擔心什麽。”

莫依然問道:“咱們有多久沒收到北方前線的消息了?”

“快十天了。”杜月說,“望軍入境,交通要道受阻,郢下和豫章又相隔千裏,消息延遲也屬正常。眼下,沒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。”

莫依然搖搖頭,道:“沒他的消息,我怎麽能安心?”

杜月看著她,問道:“豫章城能守住嗎?”

莫依然說道:“現在我可以說,沒問題。”她回頭,說道,“我只是擔心牧臣收不到豫章的回音,會心下生疑。他一心急,就中了渾元的圈套。”

莫依然轉頭望向窗外,說道:“郢下如果失守,咱們現在所做的一切就都是徒勞。”

杜月看著她,說道:“我知道,你會有辦法的。”

莫依然蹙眉,輕聲重覆道:“會有辦法的。”

突然,西面傳來渺茫的喧鬧聲。莫依然和杜月皆是一驚,急急打開大門。就在此時,守門小廝沿著小路匆忙跑來,說道:“夫人,夫人!門外有位軍士來報,望軍又開始攻城了!”

“什麽?!”莫依然一驚。距上一波進攻才剛剛過了一個時辰,沒想到望軍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再次組織襲擊。看來,他們是真的破釜沈舟了。

莫依然披上披風,朝門外奔去。

……

大街上空蕩蕩的。家家戶戶的男丁都上了城墻,只留下老弱婦孺聚集在各官衙內避難。莫依然策馬踏過長街,西面天空,已是紅光一片。

她以為擊退了望軍的第一波攻擊,就能熬過今晚。等到明日天明,卓將軍帶著援軍到達城下,兩面夾擊,便可將望軍全部殲滅。可謀事雖在人,成事卻在天。莫依然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,望軍竟能在短短的一夜之內發動兩次進攻。

第一次進攻失敗後,望軍放棄了東面定國門,轉從西面進攻。西面是低緩的山地,豫章城正建在最高處,視野內無障礙死角,易守難攻。由於兵力不足,無法全部布防,大部分的兵力都集中在定國門和東南城墻處。望軍就是看中了這個弱點,才大膽進攻。莫依然在城墻下勒馬,跳下馬背,向著“木”字大旗奔去。

城墻上遍地都是倒下的士兵,有的還活著,在死人堆裏掙紮喘息。喊殺聲沖得耳膜轟鳴,烈烈招展的軍旗下,莫依然終於看到了她。

“西子!”她剛一開口,木西子便猛地伸手將她一拉,兩個人都臥在地上。與此同時,一支流矢釘在她身後的城墻上。

“我就知道你會來。”木西子高聲說道。她的戰盔已不知掉落何處,披頭散發地看著莫依然,說道,“這一波的攻勢已經大不如前了。望軍已受重創。我們的防禦也很勉強。”

莫依然靠著城墻坐起來,說道:“咱們還能堅持多久?”

木西子搖搖頭,說道:“不知道。這邊防禦太薄弱,東南守軍又不能調,我怕望軍趁勢攻擊。這群餓狼已經失去理智了。”

“咱們會堅持下去的,咱們必須堅持下去。”莫依然撿起地上的弓箭,說道,“我們一起,守住豫章。”

木西子長劍在手,重重點了點頭。

木西子猛然站起身,手持軍旗高聲說道:“大家聽著!塵風關援軍十萬明日就到豫章城下!扛過今晚,等待援軍!”

莫依然站在軍旗之下,張弓搭箭,殺氣充盈。白色羽箭“嗖”的一聲劃破長空,望軍軍旗飄飄墜地。

木西子高聲喝道:“殺!”

虞軍士氣大振,喊殺聲直沖蒼穹。

時間一點一點過去。濃郁的夜色漸漸淡開,化作天邊的魚肚白。望軍的攻勢越來越弱,城樓終於在黎明前陷入寂靜之中。莫依然和木西子並排靠著城墻坐下,身旁是無數屍體。兩人都已筋疲力盡,雙唇幹裂,只是直直地望著蒼穹。

忽然,木西子笑了一聲。

“笑什麽?”莫依然問。

“你不覺得,我們好像又回到了呼倫草原嗎?”木西子望著天空,說道,“那次,在那個渾河旁的小村落裏,我們也曾這樣一起坐到天亮。”

“哦,記得,”莫依然的唇邊也綻出一絲笑意,“黃山百戰穿金甲,不破樓蘭終不還嘛。”

木西子含笑,說道:“好像是昨天一樣。我還記得那一年郢下陰郁奠空,還記得朔國王庭的黃土街道,還記得草原上曠遠奠空和烈烈的風。這一眨眼,竟然已經十年了。”

“是啊,十年了。”莫依然道。

木西子說:“知道麽,當我第一次發現你是女子時,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我一直以為女子應該是被妥善保護的,即使是我這個緹騎營女校尉,敕命受封的右將軍,也多是頂著個名號為父兄押送糧草,少有親自上戰場的時候。我從沒想過,做女子能像你一樣,率性而為,獨當一面。”她側頭看著莫依然,道,“交往越深,我的驚訝就變成了震撼。我看著你以布衣之身一步一步走上朝堂,看著你經歷那些大風大浪,看著你站在世人矚目的位置,無需依附於任何人,亦沒有任何牽絆。我只覺得羨慕,真想像你那樣活一次。”

莫依然淡然一笑,道:“你如何知道我沒有牽絆?”

“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,”木西子輕聲嘆了一口氣,說道,“我想像你一樣活,因此舍了一切,重走一遍你走過的路。游歷這五年,我終於明白了很多以前不明白的事。”她輕笑了一聲,仿佛在笑曾經的自己,說道,“以前,我以為打仗就像過家家,穿上盔甲,跟著父親和兄長來邊關走一圈,然後榮歸故裏,便會有得不盡的封賞。無論遇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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